我俯身爬行,把裂縫用力搲開,肉質的撕裂感令內心產生一種假想的劇痛。
當身體漸被日光沐浴,接觸到外界的空氣,才發現「腔」內何其悶熱。臉上的水分接觸到冷空氣,在風中飄散著濃重的內臟混和酸麵包味,令我很想找個水源洗乾淨身體每一處。
眼前一片屬於春天的自然景象,繁花茂放的山谷,延綿不斷的植被,拽著視野沒入天霧中。
擰頭一看,已不見來路,取而代之的是由岩石塊堆積而成的高聳峽洞,我能從入口這一邊看到出口那邊的一片窄長的天空。峽洞之內寸草不生,荒涼景象與綠原從洞口劃分。
峽谷的暗處,躺著一頭入眠的獸,牠有棕馬般的毛髮和四肢,大象般的龐然,公牛般熱氣噴騰的鼻子,羚羊般的彎曲尖角。那火紅發亮的雙眼,此刻因來客的驚動而警覺地睜開。野性難馴的模樣令人初見已感到懼怕。
我下意識地避免與巨獸直視,馬上躲在峽洞外圍噤起聲來,讓目光回到猶如夢象的山境,才發現滿山開著同一種花——曼珠沙華。花氣與泥味,一呼吸,撲臉的濃厚馥郁。
想來,是因為「慾」,而令一切終結的吧。
無數個凌晨,夏天,雷聲間隔著晨鳥的啼鳴。黏答答、潮濕的身體,碰撞。我躺著、看著、被動著。拉上簾子的窗戶,透過簾布皺摺的蓬隙,將光的破裂圖像映上天花板。我總是在錯置感中醒來,漸漸發現,夜的顏色不是黑,而是充滿視覺雜訊的紫灰色。「慾」就會如同尿意,壓抑著、忍耐著,繼而掀開我的被單、褪去我的衣裳,企圖釋放你,亦釋放「它」自己。
快樂,失卻;痛苦,失卻;憤怒,失卻。只有「慾」,在我體內漲大著、蠕動著,變成了人形的「獸」,對我呲牙咧嘴,啃食、咀嚼、吞嚥⋯⋯令我開始懷疑,讓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失望,是否需要如此耗時又繁複的程序。
似乎「它」也這麼想,因為「它」再次偽裝出對一切失去興趣的疲態,好讓我找上「它」,猜測、試探。如此一來,你就會了解,「它」,其實同樣在試探你,直到你也成了「慾」本身,磨拳擦掌,展開又一場根本無意展開的角力。
現在只得我一個人,獨自承受著忘卻前緣的孽債。即使我偶爾會想,還清與否並不重要,要忘記就自然會忘記,何況我目前仍未想忘記。因為花期的始末,仍未釐清。
最初和結尾,都是美麗的,因為「單純的付出」和「對付出不再期待」,不會對自身構成太大的心理負荷。最初,是報春花?還是鈴蘭?
「你為甚麼喜歡我﹖」
「因為你很像我。」
「哪一點像﹖」
在最能被陽光照射到的位置,你一舉手一投足所翻起的塵埃,在半空中一邊閃爍,一邊騰飛起舞。你專注彈琴的模樣,在光塵圍攏中展現出輕盈緩和的存在感,是我一生中最想親自凝住的瞬間。
「有毀滅心理⋯⋯這一點像。」
你一貫冷靜,逕自彈起琴來,旁若無人。我坐在室內胡亂放置的其中一張椅子上,仔細觀察你,修長的手指、漾著亮光的雙目。你的告白,與其說是告白,倒不如說是判詞。
「可是要生存,就要先學懂愛自己,不是嗎﹖」
所以你選擇愛我,來證明你的存在——當初我是這樣想的,後來才發現,你的目的全然相反:選擇利用我,對你失望,好給予你充份的理由離開這個世界。
根本,花期開始之際已臨終結。所有事情,一直都在終結著。
巨獸似乎已經完全甦醒,因為我聽得到牠睡眠的鼻息慢慢變成低沉的哞叫,牠坐立起來時,掌足與凹凸不平的石地產生的磨擦聲非常清楚。牠一邊移動,一邊嗅著,似乎察覺到有其他生物在不遠處,而本能地開始搜獵。我不敢輕舉妄動,控制著呼吸,但求牠會遠離。
眼前的曼珠沙華也在風中琵琵發抖,它們往遠方延綿的山嶺綻開成一條赤紅之路。我沿著花開的方向看去,在尚未定睛細看的一瞬,因山景佈滿紅花,遠近距離模糊得變成一個失焦的視覺幻象。
巫女站立在繁花生長的懸崖邊緣,她的黑色披風隨風飄揚。遠遠看著她的我在想,我無力拯救任何人,任何人都不需要我的幫助。
巨獸發出響徹大地的哞叫聲,我回頭一看,牠已衝我跑來。我拔足狂奔,可是我不知道該到哪裡,唯有向著巫女站立的懸崖跑去。巫女似有準備,她與我視線相接,然後揮舞銅杖,權杖頂端吊掛著的銅環和鈴噹碰撞作響。
藍天被劃出一道黑痕,痕跡瞬間擴大成一片遮蓋天空的黑幕。
「即使身在夢中也必死無疑吧?」我心跳得劇烈,閉上眼睛踏出那一步。
跳出懸崖的凌空時間, 回路歸於黑暗。我最後聽到的是巨獸在啃噬某個肉身,以及骨骼碎裂的聲音。
潛入暗影 ,避過了死亡的威脅。寂靜中,有誰的鼻息成了亡者的餘沫,有誰在不知不覺間被救活。
Chapter 18 - Excerpt from ‘Intosomnia’
Written by Au Tze Long | Copyright © All Rights Reserved
This is the scene from one of the chapters in my book Intosomnia, where the protagonist mets a psychic on the hill during her psychedelic journey. The protagonist just experienced being born again from her mother's womb. After she was born, she directly saw so many manjusaka flowers that blotted out the landscape. Also, there's a beast which represents anger, violence and lust. It woke up when it found the protagonist was there and it started chasing her with full of rage to the edge of the cliff. The protagonist ran to the psychic who was standing on the cliff. The psychic saved the protagonist by sacrificing her life, so that the protagonist went on to the next dimension.
AU Tze Long sees photography as a sublimation from reality to spirituality. A graduate of the School of Creative Media, City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he was awarded a scholarship through the Julian Lee Asia One Photographic Awards in 2017. Her first photo-book Intosomnia was published in 2018, and in 2018-19 she held solo photography exhibitions in Hong Kong and Tainan, Taiwan. Au is also an indie singer in two bands - Carame/ and Artichoke Heart -- her music interests are diverse, from dream pop to improvising ritual chant.
區子朗
以人像攝影為溝通媒介,探討己身、他人與世界的曖昧關係,亦涉及心靈與陰性探索。為樂隊Carame/與「植物曲張」主音。2017年畢業於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2018年出版小說攝影集《Intosomnia》,並於香港與台南舉辦個人攝影展。
This artist is represented by Blue Lotus Gallery, contact here if you are interested to know more about his work and wish to receive his artist catalogue.